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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封英雄坛
时未寒
第十三章 计退追军
只见一道薄薄的影子犹如轻烟般从石壁中渗出,瞬间幻化成人形,同样一身贴体黑衣遮住全身,身材却比言庚魁梧高大了许多。
姜惑并不惊慌,心知必是“十血祭”中另一位死士,恭敬施礼:“见过师叔。”这位黑衣人身上并无言庚的烟火味道,而是多了一股杀气。
言庚道:“这是大王帐下第一勇将宗华昭。且诺之所以收你为徒而不传功,乃是因为宗华昭才是可让你的能力得到最大提升的名师!”
姜惑奇道:“莫非宗师叔的心愿亦是收一个徒弟?”
宗华昭笑道:“我们十人中虽有心愿相同之士,但我可不似且诺那么小气,平生最恨门第之见,只要我的独门心法能够流传于世,不致失传,心愿已足,又何必非要择徒授技?”
宗华昭这一句话说得意兴遄飞,气度淋漓。姜惑被他四溢的豪气所动,诚心诚意道:“能得到宗师叔指点,必令师侄终身受用不尽。”
宗华昭道:“你身上具备一切绝世剑客所需的条件,欠缺的只是对敌经验与发挥体内最大潜力的法门,徒有腾龙之胆,却不善运用。但只要我将调息运气的独门心法传给你,不出一月,管叫你一剑在手,傲视江湖,莫说是盖天华,就算他老祖宗季天龙重生,你亦足有一拼之力。”
言庚解释道:“季天龙是当年神农氏帐下武技最强的亲卫,一套‘射日剑法’冠绝神州,盖天华乃是他的传人。”
姜惑听到“射日剑法”四个字,不由想到那箭射九日引发梵天之战的大英雄后羿,季天龙剑法能以此为名,足见受人推崇,遂暗记于心。
言庚又道:“‘腾龙’本是南海神兽,性极暴烈,其胆乃是天下纯阳之物,虽入你体,却有诸多排斥,效力尚不及五成。但只要以万蛇之胆为引,万蛇之羹为药,加以调合,百日后便能与你身体合而为一,发挥出全部潜力。”
姜惑才知言庚与宗华昭出现在虿盆之底看似偶然,却皆有深意,或许这一切都是那千年破界预言中早已安排好的宿命。
自此姜惑就在虿盆之底安心住下,言庚在甬道上开一小洞,安上活门,便可取蛇做宴。姜惑每日先食言庚精选的五枚蛇胆,再听宗华昭讲解内息运用之法,最后又大吃一顿万蛇之宴。
言庚与宗华昭皆可在地底随意出入,每至夜深时便去打探朝歌消息。
西岐之兵在崇城大胜,北伯侯崇侯虎被擒。姜子牙不顾仁心厚道的西伯侯姬昌反对,强斩残暴虐政的崇侯虎。但收兵途中姬昌身染重疾,不治而亡。姬昌临终托孤姜子牙,扶其子姬发即西伯侯之位,是为武王。三军缟素带孝,运姬昌灵柩返回西岐,武王姬发拜姜子牙为尚父,百官各升一级,尽遵先王姬昌之仁政,颁行四方,自此诸侯服膺,民心皆属西岐。
报到朝歌,有大臣谏纣王起兵征讨西岐,纣王却认定姬发羽翼未齐,姜子牙一介术士,难有作为,并不以为意。何况太师闻仲离开朝歌后,纣王少了束缚,又有费仲、尤浑两人献计,苏妲己变出百般花样,更诱得纣王变本加厉沉溺于玩乐之中,仅有武成王黄飞虎一人苦撑朝中政务。
姜惑认清了苏妲己的凶残面目,心若死灰,对世事几无挂牵,加上身处虿盆之底,又有万蛇守于甬道之外,左右无处可去,便静心练功。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后,在他身上已不知不觉有了极大的变化。
初离幻谔之镜时,姜惑皮肤黝黑,筋骨虬结,容貌俊朗而棱角分明,显得狂放不羁,神态慑人,一眼望知身怀异相。如今皮肤渐渐转白,骨骼略缩,肌肉内敛,相貌更是柔和了许多,倒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。然而举手投足间却是神华内蕴,已颇具宗师气质。
虿盆之底虽不见天光,但言庚与宗华昭禁锢地底千年,每日午时阳光最烈的三个时辰中仍不得不避入地底深处。
这一日正值午时,姜惑功运三十六周天后,刚刚调停收功。忽听到头顶上摘星楼人声喧哗。原来经过这段时间的勤修苦练后,姜惑功力大长,修为更进一层,此刻神清气爽,精力旺健,耳聪目明,所以能从甬道外万蛇嘈杂中分辨出摘星楼上的声音。
地底下原是不辨时辰,但姜惑天赋异禀,并不混乱。依稀算来在虿盆之底已呆了两个多月,今日正是元旦。听着楼上欢声笑语,不由加倍思念亲朋好友,父亲祁蒙在地底受苦,等待自己拯救;小婉身死客乡,仇人苏妲己却是自己的母亲,虽已恩断义绝,毕竟无法狠心杀之;而本与义弟寄风说好同离朝歌,亦不知他现在何处流落;与青妍匆匆一见后念念不忘,更有那偷偷一吻,惹得自己情根暗种,但她恐怕早已把自己抛至九霄云外;倒是言庚打探到闻笑笑得知自己被苏妲己所害后怒冲中宫质问,这段时间还常来摘星楼下垂泪祭奠,想不到初识她时处处与自己作对,最后反倒是颇有情义。忆起那三晚与闻笑笑在朝歌城楼夜话、畅所欲言的情景,甚为怀念。试想若是自己突然再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,不知这任性而骄傲的闻大小姐会作何表情?想到这里,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。
正沉思间,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姜惑耳中,正是苏妲己。
乍闻苏妲己的声音,姜惑心中百味杂陈,不由凝神细听。只听苏妲己笑劝道:“夫人既然做了妲己的姐姐,便算是皇姨,侍饮一杯也无妨。”
另一个女子语含羞愤道:“自古君不见臣妻,恳请陛下赐臣妾下楼,感圣恩于无极。”
又听纣王笑道:“皇姨谦而不坐,本王立奉一杯如何?”
那女子痛斥道:“昏君!我丈夫替你挣下江山,立奇功无数,你却不思酬功,反而信苏妲己之言欺辱臣妻。我今日决不相从,你与苏妲己这贱人日后必将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纣王怒喝左右:“给本王拿下。”
那女子大叫一声:“将军,妾今日替你一全名节。”随即听到她从楼上坠落,再无声息。
原来那日苏妲己被武成王黄飞虎放出金眼神莺抓伤面门后,一直寻机报复。那西宫娘娘黄妃本是黄飞虎之妹,每年元旦黄飞虎的夫人贾氏便入宫与之相会,苏妲己得知此事后心生毒计,先对纣王夸赞贾氏容貌,引得纣王色心大动,又抢在贾氏见到黄妃之前将她接入中宫,百般讨好贾氏,拜为姐妹,诱她来摘星楼游玩。而纣王早已在摘星楼暗处等候多时,见贾氏果有花容月貌,再也按捺不住,出面调戏。谁知贾氏名门之女,不堪羞辱,又深知纣王手段,为保名节竟坠楼自尽。
纣王自讨没趣,逼死贾氏,闷闷不乐,苏妲己奸计得逞,暗自得意,施出妖媚之术劝解纣王,又说了不少武成王黄飞虎的坏话。
姜惑虽不了解前因后果,却猜出定又是苏妲己设下毒计,使某位大臣妻妾受纣王所迫身亡,相救不及,唯有叹息。又听到苏妲己浑不当回事地讨好纣王,谗言污蔑,更恨她祸国殃民,耻以其为母,愤郁难平。
又想到死在苏妲己手中的小婉,姜惑胸口剧痛难忍,刹那间突然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:早日离开朝歌,再也不想看到这个曾经是自己母亲的女子。姜惑冲动之下一掌拍出,竟将那封死的甬道轰开。
虿盆中那些毒虫蛇蝎久不喂食,早已是饥肠辘辘。此刻甬道大开,顿时齐齐冲入。
姜惑经这些时日的练习,已是武功精进,今非昔比,左手护胸,右手长剑进击,剑沉势猛,当者披靡,便在万蛇之阵中横冲直撞,大开杀戒,一泄愤怒之情。
摘星楼上纣王与苏妲己见到虿盆之中群蛇大乱,翻涌如潮,惊恐之下传令加派侍卫守候,匆匆离去。
姜惑杀得群蛇血肉横飞,正欲一鼓作气杀出虿盆,忽听蛇阵中传来一记尖利的蛇嘶声,混乱的蛇群闻声皆退,体型粗大的蟒蛇在下,身体细长的毒蛇在上,首尾相缠,隐隐摆成一个阵法。
姜惑料知蛇王现身,心中一动,忽想到初落虿盆中时感应到破界宝物,多半就在那蛇王藏身之处,不退反进,往那蛇王的方向杀去。
谁知万蛇收到蛇王命令,不再群拥而上,而是进退合一。先是蛇阵内凹,现出一条通道,待诱得姜惑贸然冲入,四面八方的毒蛇复围而上,数条大蟒诱姜惑出剑,其余毒蛇则伺机而动,更不时有蝎子、蜈蚣等小型毒虫从他脚下偷袭而至,俨然如行兵布阵般,攻守皆有法度。
姜惑踏出几步已知不妙,险些被几条毒蛇趁隙咬中。灵机一动,功运双臂,只把长剑舞得泼水不进,缓缓前行。虽然大耗功力,但剑气纵横之下,群蛇稍一近身,便被姜惑浑厚的剑风所绞碎,终于杀至虿盆另一端,眼前赫然又出现了一条圆形的甬道,直径粗达六、七尺,足供一人矮身通过。
姜惑瞧出这条甬道显然是一条极大的蟒蛇出入之地,多半就是那蛇王。甬道周围有一排生相奇特的金蛇守候,数量不过百条,见姜惑杀来,竟不退后,而是齐齐昂首吐信发出嘶叫,状极狰狞。甬道附近竟无蛇虫腥风咸气,反而隐隐传来一股奇异的香味,闻之清爽,仿如花露芬芳。
姜惑心头感应更强,知道那宝物必是被蛇王守卫着,一咬牙欲要钻入甬道。就在此时,姜惑左右与身后的万蛇发狂般朝他攻来,他经过这一路拼杀,内力已略有衰竭,长剑连斩近千条毒蛇后,已渐渐慢了下来。
姜惑艺高胆大,遇变不惊,右剑依然挥舞不休,凝力于左掌,防备那一群金蛇袭击。但那排金蛇却并不寻隙来袭,而是齐声长嘶,猛然大张蛇口,喷射出一串串毒液来。
姜惑不料金蛇可用毒液远程攻击,一时躲避不及,只得抛下长剑,运起十成功力,双掌连发劈出强劲掌风,将毒液吹开。就在他全力出掌,身法现出破绽的瞬间,甬道深处中忽弹出两点鬼火,一道毒液猝然而至,端端正正射在他胸口上。
随即甬道中蹿出一条长达三丈,粗有五六尺的赤金色大蛇,正是万蛇之王。但见它蛇头上生有一个碗大的肉瘤,那两点鬼火竟是它的一对眼睛,张开血盆大口,软鞭般的蛇信吞吐不休,朝着姜惑一口咬下。
姜惑被毒液射中,胸口一凉。眼见蛇王大口袭至,勉强朝旁边跳开,只觉浑身麻木,几乎一跤摔倒,知道自己身中奇毒,绝难躲开蛇王的再次攻击,暗叹我命休矣。
就在此刻忽生奇变,一股浓烟从姜惑胸前迸出,裹住他全身。万蛇错愕不前,蛇王张口喷出一道狂风,但浓烟散尽后,姜惑竟已消失不见。
众蛇齐嘶,涌至姜惑方才出现的地方,却全无他踪迹。
原来姜惑把小婉赠他的“隐珠”放于胸口怀中,而蛇王喷来的那一道毒液不偏不倚正射在“隐珠”之上,顿生奇效,令姜惑隐身不见,方才逃过葬身蛇腹之厄,此刻的姜惑正在那蛇王甬道中。
姜惑深知蛇王可闻人气而至,不敢多停留。无奈身体麻木,胸口冰冷如僵,脚步发软几乎挪移不开,幸好手上尚有些力气,屏住呼吸鼓起勇气余勇,扶着那沾满蛇液的湿滑石壁艰难地一步步朝里行去。
甬道中地势平缓,并无曲折,姜惑行出近二十丈的距离后,那股异香更浓。眼前豁然开朗,竟是一个长宽达七八尺的宽阔洞穴,洞穴周围皆用嶙峋怪石堆砌而成,仿如一间石室,顶上露出几道缝隙,粼粼光线倾泻而下,照得洞穴中气氛诡异。
洞穴正中有一株大花,状如睡莲。然而那花色呈血红,大叶长茎,花瓣层叠足有百数,可见红色的汁露从花瓣中泌出,黏浑如血,积少成多,凝成珠状,沿花根滴下。花下有一坑,大小足容人躺卧,那些落下的花汁皆在坑中汇集,仿如血池。
更奇的是那些花汁并不渗入土中,亦不相溶,每一滴花汁皆是一个独立的个体,宛若一颗颗血珠,花下已聚了大半池血珠,映着隐约的光线,折射出瑰丽如幻的色彩,妖诡至极。
而散发出那奇异香气的竟非那大花花蕊,却是这一池血珠。
见此情景,再加上心中强烈感应,姜惑再无疑问:这朵被万蛇守卫的奇异大花,正是破界宝物中的妖莲之花!
姜惑望着眼前如真如幻的一幕,心神震撼。暗忖此地乃是在皇宫内院之中,不知妖莲之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?而且瞧这洞穴虽是蛇王居所,但应是半天然半人工而成,绝非蛇王可建。又想到当年纣王为修虿盆,强令朝歌居民每户纳蛇三条,才凑足数万毒蛇,莫非是因为附近蛇虫尽归于此,才引来了蛇王与它守护的妖莲之花?
忽听身后异响,却是那蛇王在虿盆中遍寻不见姜惑,回洞穴查看。姜惑虽已隐形,但不知“隐珠”效力能持续多久,又恐那蛇王能闻到自己身上气味,紧盯着蛇身七寸之处,暗暗集气于掌,谁知才一提气,身形顿显,才明白隐形之时决不能妄动内息。
蛇王立时警觉,回头望来。姜惑身中蛇毒,又失了长剑,料难御敌,连退数步,已至那血池边缘。蛇王昂首吐信,眼露凶光,蓦然一声暗嘶,蛇头一弹,闪电般射来,姜惑奋力闪避,奈何中毒后身体乏力,脚下一滑,竟跌入那血池之中,暗叫不妙。
蛇王一击不中,见姜惑跌入血池,却不再继续攻击,犹疑着在池边游走,蛇身始终不敢接近血池三尺之内。
姜惑忽想到师父且诺说过以“妖莲之花”的汁液洗浴全身,身轻体健,百毒不侵,且能令所有火系法术失效。悟到这池血珠必就是那“妖莲之汁”,乃是天下蛇虫的克星,难怪那蛇王在池边隐忍,不敢袭击。
血池中那一颗颗血珠滑而坚固,被姜惑身体压去并不破碎,只是在池里滚动不休。有些血珠更是从姜惑衣服缝隙中钻入,贴在肌肤上,黏润而滑腻,他心头发悚,哪敢捏碎血珠用汁液洗浴全身,恨不能立刻跳出血池,奈何那蛇王守在池边,只得强自忍耐。
蛇王在池边游弋良久,终于停下,鬼火般的双眸端端罩定姜惑,大口中蛇信吞吐。一人一蛇对视片刻,蛇王转身游至洞穴一角,闭目安睡,浑如忘却了姜惑的存在。
姜惑知道自己暂时脱险,松了一口气。他纵然胆大包天,见到这妖莲之花的种种异象后亦不敢轻举妄动,唯盼能早些解毒,杀出蛇窟。回想摘星楼上盖天华给自己的八字赠语:遇水则变,潜风而藏。蛇王毒液属水,莫非正是因为怀中“隐珠”遇上毒液后方发挥隐形之效?再忆起在恩州驿时自己身中青妍的暗器,小婉相救时忽然隐形之事,青妍那暗器浑如寒冰所制,至冷至寒,无疑亦是属于水,所以才激发了隐珠的神效?但盖天华又从何得知“隐珠”的秘密?最后想到破界宝物中的“行雷珠”不但可召雷电伤敌,还能暂隐身形,更是水系法师的天敌,与这“隐珠”遇水则变的特性颇有相合之处,二者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吗?
姜惑百念丛生,想得头脑发昏,依然苦思不解。他与群蛇一场大战消耗甚巨,又中了蛇王之毒,此刻渐感精疲力竭,眼前发黑,终于支撑不住,在血池中沉沉睡去。
待姜惑从昏睡中醒来时,只见洞穴内隐露微明天光,才知自己竟睡了一日一夜,此刻已是第二日清晨。
姜惑微觉身体酸痛,低头瞧去不由大吃一惊。但见自己全身肌肤隐泛赤红之色,偏偏又细腻润滑,几如女子。体下一池血珠皆不见踪影,而那朵妖莲之花枝叶蜷曲,花瓣枯萎,已明显小了许多。
姜惑心知有异,眼看妖莲之花的花茎处仍残存着一颗豆大的血珠,欲落未落,试着用手拈去。那颗血珠如有灵性,从他指尖中跳出,落在掌心里牢牢粘住,随即一股轻微的酸痒之感传来,掌心处现出几道红线,缠住那颗血珠,仿如吮吸,血珠越变越小,渐渐消失不见。
姜惑这才知道在自己昏睡之时,那一池血珠已不知不觉化入他的体内。惊喜交加,原来所谓用“妖莲之汁”洗浴全身竟是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完成,又不知自己是否还会出现什么可怕的变化。缓缓站起身来,暗运内息,体内除了那微微酸痛的感觉外,并无异样,更无丝毫中毒迹象。
他转头看向那条金色蛇王,只见它卧伏一旁,头顶上肉瘤软软垂下,低首顺尾,全无凶相。
姜惑见蛇王如此温顺,哈哈一笑:“现在你不敢惹我了么?”忽然淘气起来,竟伸手去拍那蛇王头顶的肉瘤,浑如对待宠物。
蛇王口中低嘶一声,游开半步避过姜惑的手,那一瞬间它双目中又闪过一线幽幽鬼火,死死盯住姜惑,却不敢扑上来袭击,仿佛对他十分惧怕。
姜惑亦不敢逼急蛇王,寻思是否应该重回虿盆中捡回长剑,再去找言庚与宗华昭。他虽然胆大,又有妖莲之汁护身,但回想到那些蛇虫毒蝎的狞恶丑态,依然觉得心里发毛。
正犹豫间,忽听周围脚步纷乱,锣鼓齐鸣,似有大队人马从旁边经过。有人高呼道:“闻太师点兵缉拿反贼,宫内侍从皆去午门……”姜惑得知太师闻仲已归来,心中一喜,有闻仲在朝歌掣肘,纣王亦不得不收敛些。却不知又是何人造反?当下运足耳力细听侍从对话。
只听一人小声抱怨道:“闻太师手下精兵强将无数,何必叫我们这些宫中侍从去上战阵?”
另一人道:“武成王在军中极有威望,那些将官岂愿与他为敌,所以闻太师才不得不征召我们。”
“什么?难道这反贼是武成王?”
“嘘!你还不知道啊,宫中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。”
“好端端的武成王为何要造反?”
“唉,不知大王听了苏后什么话,逼得黄夫人贾氏坠楼自尽。西宫黄娘娘怒打苏后,结果也被大王失手摔死。这才逼得武成王反出朝歌……”
姜惑听到这里,才知昨日听到摘星楼上坠楼女子竟是武成王黄飞虎之妻。想不到黄飞虎一片赤胆忠心,竟也被纣王逼反,这大商朝当真是气数已尽了。而这一切归根结底,都是苏妲己妖言惑主……
想到苏妲己种种恶行,姜惑心痛如裂,忍不住一拳重重击出。
“轰”的一声大响,洞穴之顶竟十分脆薄,被姜惑一拳击穿。
姜惑知道形迹已露,索性跳出洞穴。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人工修建的小山上,山上插满树枝,树枝上挂着许多薄薄的肉片。原来这蛇王之穴竟是在那肉林之下。
宫中大群侍从见到肉林中突然跳出一人,齐齐大哗。有人认得姜惑,惊叫道:“这不是姜御郎么?他,他不是被丢入虿盆了么?”
众人哪会想到有人竟能从万蛇口中逃生,不知姜惑是人是鬼,正慌乱间,又见一条金色大蛇不知从何处钻出,眼射绿光,大口吞噬肉林中的肉片。齐发一声喊,四散而逃。
姜惑心底只有一个念头:太师闻仲与武成王黄飞虎都是自己崇敬之人,一定要制止他们自相残杀。百忙中尚不忘对那蛇王笑道:“快去把你的子子孙孙都叫出来吃肉吧,以后莫要吃人了。”也不管蛇王是否听懂,趁乱抢下一名侍从的长刀,认清方向,径往午门而去。
姜惑心急如焚,沿路遇见阻挡便强行杀开一条血路。谁知才出宫门,忽见眼前旗幡招展,锣鼓喧天,数千军士刀明甲亮,弓弩在弦,竟已将他围得水泄不通。尚不及开口询问,领头大将令旗一展,万箭齐至,黑压压的大军已冲杀过来。
原来昨日黄飞虎听闻发妻、胞妹皆被纣王所害,本还想找纣王论理一番,但见两名幼子哭得酸楚难当,又经不住四弟黄明与帐下勇将周纪撺掇,率五百家将在皇城下质君。与纣王一言不和,竟在午门大战了一场。随即反出朝歌,欲往西岐借兵报仇。
纣王回殿,百官上奏问其缘由。纣王自知逼反忠良,心中亦是懊悔不迭,但又岂肯在百官面前认错,只推说贾氏自己不小心坠楼,黄妃恃强殴辱正宫,被误伤至死。
恰好太师闻仲讨伐东海平灵王而归,纣王只恐闻太师怪责自己,索性传旨闻仲捉拿黄飞虎归殿以正国法。
太师闻仲处事公正,探明原由后慨然长叹:“君虽有负臣之处,但黄飞虎午门邀战天子,亦属大逆不道。”不及回太师府,立刻传令三军在午门点兵派将,欲亲率大军追讨黄飞虎。
谁知此刻忽传报宫内又生叛乱,闻太师忙于点兵不及细问,只道又有人趁乱造反,一声令下,派出手下大将邓忠率三千士兵平皇宫之乱,哪想到竟是姜惑从虿盆脱身,方出宫门,便被大军重重围住。
邓忠久征在外,不识姜惑,见此人从皇宫中杀出,想当然以为是乱党。当即万箭齐发。却见姜惑武勇过人,一面用长刀拨打乱箭,一面强行前冲。再一声令下,一千骑兵在前冲锋,二千步兵随后掩至。皇宫中侍卫见来了援兵,亦是精神大振,从姜惑身后杀来。
姜惑暗暗叫苦,自知一人之力绝无法与数千大军相抗,而一旦落入重兵围困之中,天大的本领亦难逃一死。此刻也根本没有分辩的余地,姜惑只好退开数步,背靠宫墙,本欲要跳上墙头逃走,奈何那宫墙高达二丈,无法一跃而上,何况大军中箭支不断射来,竟找不到机会脱身,只得暗叹一声,握紧长刀,竭力一战。
眼见前方骑军已在百步之内,千钧一发间,忽听头顶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:“姜大哥莫慌,兄弟来了。”
姜惑抬头望去,宫墙上一人灰衣赤足,正是寄风。他大喜之下竟还有暇开起了玩笑:“你这小子神出鬼没的,是不是都已经给我烧了许多纸钱了?”
寄风大笑道:“小弟知道姜大哥的本事,决不信你会被人害了。所以天天都在皇宫门口等着呢。”也不知他用什么方法,竟把那辆破旧小车也搬到了宫墙之上,招手道,“姜大哥快上车,兄弟送你出宫。”
姜惑应言一跃而起,脚尖在墙上连点借力,身体瞬间已升起一丈。然而那邓忠乃是闻太师帐下勇将,岂容姜惑轻易逃出,手下百名神射手张弓搭箭,专往姜惑下三路射来。
姜惑双足在空中疾踢,踢飞数支长箭,但也因此气息一浊,身体重又往下落去。说时迟那时快,小车中忽飞出一卷红绫,正缠在姜惑腰间。姜惑艺高胆大,头下脚上一刀将飞来的数支长箭斩断,任由红绫拉扯自己升至宫墙顶端,然后蜷体曲足,身体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,不偏不倚地钻入小车的车厢中。
寄风一声呼哨,异兽狂风拔足狂奔,竟拉着小车在高高的宫墙上如履平地,刹那间已奔出数尺,宫墙下骑军沿墙追袭,不时射来冷箭。
车厢内端坐着一位妙龄白衣少女。由于车速太快,姜惑钻入车厢时身形不稳,几乎撞在她身上,连忙顺手勾住车门,强力一拉又翻至车厢外。他已猜出这少女必是寄风多次对自己提及的姐姐——浅,空着的手解开腰间红棱,递给少女,微微一笑:“多谢浅姑娘相救之恩。”此刻他大半个身体都悬于车厢之外,远远望去如御风而行,潇洒至极。
等姜惑乍望见车厢中女子的面容,不由怔住,一时语塞。
浅年纪不过十七八岁,容颜秀丽异常,肌如瑞雪,面似朝霞,黛眉杏目,青丝如黛,颊边一点嫣红如芍药迎风、海棠醉日,这原本颇为娇媚的容貌却因那宛如秋水的清澈目光令人不生邪念。单以容貌而论,莫说青妍不及她,就算与苏妲己相比亦是各擅胜场。
而她那一双如秋水、如梦幻的漆黑眼瞳,更点燃了姜惑难以磨灭的记忆。
——洚州城外,为救百姓惊鸿一现的倩影、一卷红绫在手引来无数鸟群的神秘女子,竟然就是寄风的姐姐——浅!
“原来……是你!”浅也认出了姜惑,惊讶地轻声道,清秀的面容上泛起一丝猝不及防的红晕。她心志高远,本对先投入费仲府中、后拜苏妲己为母的姜“御郎”全无好感,若非听到弟弟寄风整日夸赞,再加上姜惑安然独闯圣剑居之举惹起好奇心,根本不想与姜惑打交道,想不到竟是洚州故识。
那日浅无意路过洚州城外,见姜惑为了一众无辜百姓浴血拼杀,独自抵抗囿州重骑,忍不住出手相助,事后又听说那无名少年乃是假冒圣剑士之名,两军阵前单骑独剑击杀淳于麟,解去洚州之围,对这萍水相逢智勇双全的少年确实刮目相看,奈何从此之后再也不闻消息,却万万没料到此人便是心中颇有些不齿其行径的姜“御郎”。
浅接过红绫,却不围在腰间,而是在手上耍弄不休。她颇为好奇的眼光盯着姜惑,掩唇轻轻一笑:“寄风把他姜大哥的本事吹得天下少有,想不到今日却是如此狼狈。”她乃是南方异人族,口音独特,说话时尾音无半点拖延,加上那清脆如银铃的声音,仿如碎珠落盘,干脆利落。事实上姜惑能从千军万马中从容脱身,这份本领已足以令浅侧目,只不过以往对姜惑成见甚深,虽是心中态度早已改观,却不愿轻易放下女儿家的矜持,神情上还故意装出些不屑之色来。
姜惑从刹那的惊艳中回过神来,苦笑道:“寄风那小子总是言过其实,姑娘何必当真。倒是姑娘在洚州城外大展神威之举,才令小弟没齿难忘。”
浅本以为姜惑必会反唇相讥,不料他如此谦逊,而当日在洚州城外虽然蒙面改装,却瞒不过姜惑的目光,被他公然揭穿此事后,心里既觉得意又有些许的羞怯,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,轻哼一声,转头望向车窗外。
车内虽然颠簸,她却神态从容,不似在摆脱追兵,反倒像是盛装出行游览风景的大家闺秀。姜惑注意到浅即使面色冷漠,嘴角似也含着一丝淡淡的浅笑,暗想这莫非就是她名字的由来?回过头去,恰恰咬住一支飞来的冷箭。
说也奇怪,姜惑一向我行我素,不拘常礼,青妍冷若冰霜的态度反而会惹得他恶作剧般地偷吻,但面对正襟危坐的浅竟有些不敢多看。她绝世的美丽固然惊世骇俗,那份贵而不傲、绰约不群的气质更令人印象深刻,不敢有丝毫冒犯。
小车由宫墙上落下,在城中小巷里穿梭。寄风大叫道:“这群士兵追得紧呢。姜大哥意欲何往?总不能一直在朝歌城里绕圈子吧?”
姜惑又好气又好笑:“你可知武成王往何处去了,能不能赶上他?”
寄风道:“听说黄飞虎反出朝歌后去西岐借兵报仇,我们往西走应该可以追上他们。”连发几声呼哨指挥狂风,又嘿嘿一笑,“跟着姜大哥果然不错,还有机会认识武成王。”
狂风得到命令,拉着小车转向西门。城上守军大多去了午门,竟无人阻挡,顺利出了西门,身后的追兵早已不见踪影。
朔风乍起,天空阴云密布,大雪纷扬而下,一车三人狂奔数里来到一处三岔路口,方才停下歇息。
姜惑一拍寄风肩膀:“好兄弟,你这是第二次救大哥了。”
寄风得意地跷起一双赤足,哈哈大笑:“就算没有小弟,姜大哥也必有方法脱险。不过至少能证明小弟还有一点用处,不像姐姐说得那么一无是处。”
浅在车厢里轻哼了一声:“你们一唱一和互相吹捧,真是肉麻。”飘出车外,却见姜惑呆呆地盯住寄风的右足,惊疑莫名。
——在寄风的右足足心处,有一道寸许长短的紫色胎记。
姜惑见那紫色胎记横贯于寄风的足心之中,周围肌肤亦是恍若透明,除了形状不同,与自己腰侧的胎记并无二致。
寄风奇怪地望着姜惑:“姜大哥何故如此诧异?这个印记是小弟从娘胎里带来的,也算是我家族中的一个标记吧。嘿嘿,不但小弟身上有这个奇怪的胎记,姐姐身上也有呢。”
浅听到寄风泄露自己身体的秘密,跺脚道:“快住嘴。”
听了寄风的解释,姜惑略去怀疑,心想这大概是异人族的特征吧。而自己并不了解父亲祁蒙的身世,或许也有部分异人族的血统。
涿鹿大战后,蚩尤所率领的异人族战士几乎全军覆没,如今已过三千多年,虽已渐渐恢复元气,但神州三大人类种族中仍以异人族人数最少,加上出没于南方贫瘠之地,又大多身怀召唤奇术,行踪诡秘,往往被占据中原的神农族与轩辕族视为异类,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姜惑自小力大无穷,顽劣好动,同村的小伙伴皆不愿与他亲近,更因有这奇异的胎记被村民谣传为被神魔诅咒过的怪物,隐隐以此为耻。在恩州驿见到那南极仙翁之弟子崇林子肩膀有类似的胎记后,已是大觉亲近,奈何当时情势紧迫,根本不及询问,想不到此刻又发现寄风亦有此胎记,暗忖莫非并不是什么可怕的诅咒,而是异人族天生而来的异相?但崇林子若是异人族,又怎能瞒过南极仙翁习得轩辕族的法术,却是猜想不透了。
姜惑百思不解,伸手摸向寄风足心,口中尚笑道:“这可真是巧了,看来你我兄弟果然有缘……”一语未毕,寄风那紫色胎记刚刚接触到姜惑手指,宛如活物般蓦然一缩一放,竟从姜惑指尖中钻了进去,随即消失不见。
两人皆呆了一下,刹那间仿佛觉得彼此体内产生了一种神秘的联系,相知、信任、温暖、感动等等情绪纷涌而至。这是一种男儿间坦荡入骨的情怀,能为之两肋插刀的友谊,足令人热泪盈眶,直把性命交托。
怔了半晌,寄风才从这种神秘的情绪中恢复过来,忽然拉住旁边一头雾水的浅:“姐姐,你身上也有那胎记,快让姜大哥摸一下。”
浅听寄风口不择言,羞红了脸,低声斥道:“你再胡说八道,姐姐以后再不理你。”
姜惑服用过试炼果,感应极强,心头震撼更胜寄风,呆呆看着浅因一抹羞涩而美丽不可方物的脸庞,脱口道:“浅姑娘不要误会,若不介意,小弟确实想试一试。”又想若有机会重遇崇林子,定要试试他肩头的胎记是否也能引起自己相似的感应。
寄风心直口快,嘿嘿一笑:“幸好姐姐的胎记在臂上,让姜大哥摸一下也无妨。哎哟……”却是被浅狠狠捏了一把,口中依然喋喋不休,“姐姐你不知道,那滋味前所未有,快意至极。”
浅经不起寄风百般劝说,心头亦十分好奇,她毕竟是江湖儿女,不拘小节,一咬牙爽然卷起衣袖:“也罢,我就让姜……大哥试试。”说到“姜大哥”三字时,面上羞色更浓了几分。
只见她的左臂臂弯处有一条紫色胎记,粗若小指,比寄风的胎记略短一分,衬着欺霜赛雪的肌肤,分外娇娆。
姜惑道一声:“得罪。”缓缓伸手探去,但觉触指光滑细腻,娇嫩若婴孩,心头不由一荡。然而那道紫色胎记却全无反应,依旧好端端地留在浅的臂弯处,并未钻入姜惑的掌心。
浅长舒了一口气:“你们两个家伙这下子总算死心了吧。”异人族崇尚意志,追求心性自由,族中少女亦不似神农、轩辕两族早早定下媒约婚嫁,浅今年年方十七,除了父亲与弟弟,之前还从未有任何男人碰触过她的身体,此刻被姜惑粗糙的手指轻触臂弯,面上虽努力不动声色,一颗芳心却早已怦怦乱跳,几乎忍不住要用手按住。
寄风见浅与姜惑之间显然并无自己想象中的“缘分”,大觉沮丧,仰天长叹道:“岂止是死心,简直是伤心欲绝啊。”
浅哪知道寄风的心思,白他一眼:“有什么可伤心的?这印记得之于天地,来之于父母。你倒好,认了一个大哥就忘本了。”
姜惑讪然一笑,转过话题:“我们还是先去找武成王吧。”
浅没好气地问道:“你为何要找他?莫非想拿他入朝歌邀功么?”
姜惑正色道:“武成王尽忠报国,世人皆知。如今却被朝歌大军追袭,我只想替他稍尽绵薄之力,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被奸人所害,”
寄风抚掌赞道:“这才是我的好大哥。武成王既然欲去西岐借兵,我们干脆一路护送他入西岐。男儿在世,本应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,姜大哥既然不被纣王所用,不如投入西岐效力,也不枉这大好身手。”
姜惑淡然道:“我还有些俗事未了,不便投军。”
寄风毫不犹豫:“无论姜大哥意欲何往,我与姐姐总会跟着你。”
“休替我作主。你也哪都别想去,乖乖跟我回家。”浅对寄风一瞪眼,娇柔的面上平添了几分英气,喝道,“你离家几年,只顾在外面逍遥快活,难道就不挂念在家中的父母吗?”
“我不回家。”寄风急得大叫,“爹爹总夸姐姐最明事理,自然听说过好男儿应该志在四方,又怎忍心让弟弟做一个安守家中、碌碌无为之辈?依我看倒不如我们随姜大哥一起闯荡江湖,若能做出一番事业后再回家去,也好让父母颜面生光。”
“我才不听你胡说八道!”浅低叱寄风道,“就会花言巧语,倒不见你真做出什么事情来。”
寄风急得跺脚,拉住姜惑道:“大哥,快帮我劝劝姐姐。”
姜惑轻咳几声:“寄风兄弟言之有理,浅姑娘不妨三思。”他的声音越说越低,不知怎么,望着浅那张虽神情淡漠却依然俏丽无双的容颜,既盼她留下,又有些不愿忤逆她心意。
浅把姜惑的神态瞧在眼里,嘴角忽又露出一抹笑意,微咬红唇,对寄风叹一口气:“也罢,权且再由你胡闹一次,待救下武成王后就随我回家,不许再耽搁了。”
寄风欢呼一声,复又眨眨眼睛:“听说西岐地博物丰,定有不少稀奇的玩意儿,姐姐就不想见识一番?”
浅一瞪眼:“你真是得寸进尺啊。”寄风吐吐舌头,连连告饶。心中却另有计较,暗忖只要到了西岐,总不至于再让姐姐把自己绑回家去。
姜惑听浅终于答应同行,心情莫名畅快,大笑道:“待你二人争执完,恐怕武成王也早被朝歌大军追上了。”但望着面前的三条岔路,却不知应该往何处走。
浅垂首沉思。事实上她起初对姜惑颇有成见,完全是因为鄙视姜惑投身费府,认苏妲己为母等等举动,加上寄风把这位“姜大哥”的本领吹得天花乱坠,不免生出逆反心理。待听说姜惑独闯圣剑居、当街约见闻仲与黄飞虎、又从虿盆万蛇之口脱险等种种事情后,态度已大有改观。今日初见,竟发现姜惑原来是洚州城外那救百姓脱困的少年,又亲眼目睹他在万军丛中从容不迫的矫健身姿,再听到他一番义正词严的话,对寄风的判断更无怀疑。不过她天性矜傲,虽已在心底承认这位“姜大哥”确是一位侠肝义胆的少年英雄,但仍带着些许防备。
寄风在岔路前徘徊不定,皱眉道:“这三条路虽然都可去西岐,但大雪遮去了行迹,要想顺利找到武成王可要大费一番周折了。”
浅亦道:“而且此去西岐,途经五关,皆有大商重兵把守。武成王不过率几百家兵,恐怕……”
姜惑笑道:“若非如此,又怎能显出我们的本事?”
寄风见姜惑信心十足,豪情盖天,鼓掌叫好。口中发出呼哨,正要催狂风随意选一条路,却被浅止住。
只见浅忽沉眉凝目,口中发出低吟之声。
姜惑不明所以,寄风在他耳边低声道:“我这姐姐面冷心热,已在帮我们寻找武成王的去向了。”
姜惑偷眼望去,但见浅此刻虽是神色端严,唇边却依然挂着那浅浅的笑意,在纷扬大雪中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。脑中忽又闪现出不拘苟言笑的青妍与娇俏顽皮的闻笑笑来,若论容貌无疑以浅为最,但乍见青妍时的瞬间动心、与闻笑笑城头夜话时的宁静愉悦,都是姜惑记忆中最美丽的风景。三姝身姿在他脑海中浮现不休,一时竟有些痴了。
随着浅的吟声,忽从山林中飞出一只全身纯白的鸟儿,它飞翔的速度极快,在漫天风雪中几乎难用肉眼察觉,来到岔路口微微一顿,竟在空中停留片刻,但见它个头仅如麻雀般大小,尖喙雪羽,利爪短翅,鸟头凭空数点,犹如对三人施礼般。
浅口中吟声略变,那小鸟儿仿佛得到号令,展翅疾速朝左边那条路飞去。
浅缓缓登车:“此鸟名为雪晴,整冬不眠,最擅长辨认行迹。我已让它帮我们带路寻找武成王。”
寄风笑道:“此乃家传召唤之术,小弟能召走兽,姐姐可召飞禽。”
姜惑此刻方知浅这些本事皆缘于家传绝学,想到那时在洚州城外还怀疑她是什么山林鸟神,不免摇头失笑。
浅在车厢中坐定,瞅一眼凝思含笑的姜惑,只道他惊讶于自己的本事,掩嘴一笑:“雕虫小技,姜……姜少侠必不会放在心上,还不快快上车。”看来她仍是不习惯称呼姜惑“大哥”,忽又想到车厢狭窄,路上难免身体磕碰,恨恨地对寄风道:“你这破车也该修得宽敞些吧。”
姜惑回过神来,身体探出车厢,仍是手扶车门半挂于外,呵呵一笑:“便由浅姑娘独占车厢吧,小弟倒更喜欢让风雪吹出一腔豪情来。”
寄风大笑:“待日后创下一番事业后,我请姐姐坐花轿。”
浅早领教过弟弟的口无遮拦,懒得与他理论,只是把车厢跺得砰砰作响以示抗议。寄风口中发出呼哨,狂风拉着小车随雪晴鸟飞走的方向而去。
狂风一路疾驰狂奔,不过一个时辰后已来到孟津渡,风雪肆虐,黄河河面尽皆冻住,过河后已至渑池县境内。但见左右皆临高山,后有黄河阻路,只有一条狭窄的道路从两山间穿过,情势险峻。而那雪晴鸟则在谷口盘旋不休,依然不见武成王黄飞虎等人的踪影。
“大哥你看。”寄风指着地面道,“此处蹄印杂乱,黄将军一行应该经过不久,我们马上就可追上。”
浅犹豫道:“此路虽是去西岐的必经之路,但蹄印四散,加之雪晴鸟踌躇不前。依我看,恐怕是他们兵分数路,所以难辨去向。”
姜惑眼望两山夹路,沉吟道:“此谷易守难攻,一旦中伏插翅难飞,武成王精通兵法,应不会轻入绝地,我若是他,必会化整为零,从山中穿过。”
寄风细查雪地蹄印,点头同意:“瞧这些蹄印或浅或深,轻重不一,大有可能是武成王令部下弃马入山,故示疑兵。”
姜惑问寄风道:“兄弟可熟悉此间地形么?”
寄风眨眨眼睛:“小弟马虎惯了,哪会知道道路。不过有一个人却是自小熟读典籍,胸藏韬略,天文地理无所不晓,与她同行我们绝无迷路之虞。”
浅望着寄风,语气略带责备:“自己不学无术,只会胡吹牛皮。你既不懂兵法,又不识地理,还偏偏自夸要做什么大事业,岂不惹人耻笑?”
寄风笑道:“这些事都有姜大哥和姐姐作主,小弟自然不必操心,只要你们一声令下,我冲锋陷阵就行了。”
“将帅无谋,徒害千军。”浅淡淡道,“你既然立下大志,就应该早做些准备,只知逞匹夫之勇,又岂能行安邦之志?”寄风辩不过浅,只得苦笑着连声讨饶。
姜惑不料浅身为女流竟有如此襟怀与见地,不由对她刮目相看,肃然起敬。
浅默想一会儿道:“由此去西岐,途必经五关。分别是临潼关、潼关、穿云关、界牌关与汜水关,各驻重兵。这里左山名为白莺岭,右边乃是僻静山,翻过僻静山西行十里后便是临潼关了。”
姜惑道:“既然如此,我们若穿过僻静山,就算不能及时找到黄将军,也可在临潼关接应。”
计议停当,浅默念召唤咒语命雪晴鸟在僻静山中继续找寻黄飞虎等人下落,三人随之前行。山路崎岖,雪滑林密,只得弃车步行。寄风力大,索性负车于背,口中尚调笑道:“小弟果有先见之明,若是找个大些的车子,现在岂不是累死了。”姜惑与浅闻言相视而笑。
翻至山腰处,眼前忽现一道高达数丈的峭壁,壁滑如削,难以攀越。寄风随身备有搭钩,射入壁顶的一棵大树上。
正欲攀上,忽从壁顶上传来一个男声:“来人止步!”声音虽苍老,却是浑厚平正,激荡飞雪,慑人心魄。
寄风提声道:“上面可是黄将军么?”姜惑却记得黄飞虎的声音,缓缓摇头。暗想此人凭地利之便占据高处,不知是敌是友。
那人也不报明身份,只是冷然道:“速速回头,不然莫怪老夫无情。”
寄风不以为意,只道是黄飞虎帐下将官,笑道:“我等诚心相助,将军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?”当即放下小车,牵绳而上。
寄风才攀上数尺,忽然一阵狂风刮来,卷起千堆积雪,遮迷眼目,与此同时,峰顶上一道寒光闪过,寄风一声惊呼从半空坠下,幸好姜惑眼疾手快,上前半步接住他。
但见寄风面上一道半寸长的浅浅伤口剑痕宛然,几丝鲜血缓缓滴下,竟被壁顶暗藏之人所伤。距离峰顶之人尚远,加上大雪纷扬,以姜惑的眼力竟也未看出对方用何法伤人。
浅平时虽对寄风冷言冷语,动辄责骂,心底深处却是十分疼爱这个弟弟,此刻见寄风被壁顶之人所伤,暗蕴怒意,冷哼一声,腾身而起,在空中一把抓住搭钩,复往峭壁上攀去。
壁顶之人寒声道:“老夫刚才已手下留情,莫要不知死活。”浅不为所动,依然咬牙攀登。
剑光再闪,这次却是一剑斩断搭钩。浅身体下坠,却在空中一抖纤腰,腰间红绫射出缠在横于峭壁的一棵大树上,脚尖点壁,借力腾空,一袭白衣如纤尘不染的素莲,清劲飞动,迎风飘舞,恍若凌波飞仙。
壁顶之人仍不现身形,只从峭崖边缓缓伸出一柄宝剑,剑华冷冽,剑尖处隐罩半尺白气,吞吐不休。此刻风雪更急,却无法接近剑华五尺之内,仿佛在那柄宝剑周围有一道看不见的无形屏障。
壁顶之人并无言语,但这宝剑上勃发的杀气已足令人胆寒。在高空盘旋的雪晴鸟亦经受不住凛冽剑意,长鸣一声,不顾浅的召唤,匆匆飞走。
那人见浅并无退意,轻叹一声,剑气沉凝,电殛而下。漫天风雪蓦然一滞,犹如被这一剑吸去了全部能量,随即溃堤般爆发开来。
姜惑大惊,此人竟已练成无形剑气,只凭那一夫当关、气吞山河的澎湃剑势,剑道上的修为恐怕不在盖天华之下。莫说浅此刻身体凌空,就算脚踏实地,亦难抵这一剑开山裂石之威,不假思索高高跃起,人在空中左手揽住浅的纤腰,右掌已擎剑在手,虚挡往对方剑气。
“锵”的一声大震,有形之剑与无形剑气的相交,发出一记如中败絮的闷响。刹那间姜惑与浅如坠漩涡,在空中旋转数圈后方才落地,又连退数步方始化去对方凌空剑气之威。浅掌中的七尺红绫全被剑气绞碎,在空中飘扬而下,仿佛下了一场红雨。
浅美丽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,但觉全身酸软乏力,靠在姜惑身上,竟无力推开他。
“好小子!”壁顶之人赞道:“竟能硬接下老夫这一剑。”
姜惑怒道:“对弱质女子也动辄下此辣手,岂不有失高手风范?”
峭壁顶上现出一个青袍老者,须发皆白,豪然道:“小子错了,这一剑名为‘藏拙’,你若不挡,便无杀意。不过引发剑气后尚能全身而退者,天下不过三五人。嘿嘿,小子当非无名之辈!”
姜惑也不知老者所言真假,但见他须发飘荡于风雪之中,巍然挺立如山,神威慑人,亦不由心生敬重,朗声道:“晚辈欲助黄将军脱困,如果前辈是友非敌,还请让路。”
老者看清了姜惑的相貌,声音忽转惊讶:“你可是姓祁?”
姜惑一怔,想不到这老者竟会问出与盖天华相同的问题,难道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?
姜惑尚不及回答,老者仗剑平胸,深吸一口气,声音骤冷:“再接我这一招‘倾城’!”言罢凝神聚气,手中宝剑缓缓划过半圈,停在头顶,剑尖上已激起尺余长的剑芒,随即竟从数丈高崖上一跃冲下,在空中人剑合一,犹如离弦之箭般径刺姜惑前胸。老者运功极快,虽提醒在先,却是变起顷俄,迹近偷袭,全无前辈高人的风度。
姜惑大惊,慌忙一把推开怀中的浅,挺剑相迎。
老者这一剑集全身功力而发,又加上由数丈高崖俯冲而至的力量,势如万马奔腾,沛不可挡。姜惑知道厉害,不敢硬接,微退半步,剑走偏锋,以攻代守,反刺老者右颈。
但这老者显然是江湖上的绝世高手,身在空中仍有余力变招,宝剑剑锋轻颤,剑路已恰恰对准姜惑宝剑剑尖。双剑未及相交,姜惑掌中宝剑竟如朽木般已被那锐利的剑芒一劈为二……
姜惑处变不乱,窥准老者剑招,弃剑出掌,正拍击在老者无锋剑脊上,竟将这一剑硬生生夹在双掌之间。然而这一剑势沉力猛,千军辟易,剑路全不受阻滞,依然如附骨之蛆般追袭而至。姜惑被震得双臂发麻,脚下连退十几步,砰的一声,他背心一紧,已撞在一颗大树上,再无退路。水桶粗的树干断折,上半截远远飞出。而姜惑衣衫霎时全裂,喉间更是寒意沁肤,夹住宝剑的双掌掌心火烫如遭雷炙,催动全身潜能,掌上的力道却如泥牛入海、蚍蜉撼树,虽可勉强抵挡一时,却无法阻止老者那缓缓逼近的剑尖。
以姜惑的能力,本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。但老者实在出剑太快,已令他失去先机,无从发挥灵动的身法,迫不得己与之硬拼,刹那陷入绝境。这固然因为姜惑急于照顾浅而错过了闪避的最佳时机,亦缘于老者精于判断形势后果而不留余地地出手。
老者这一招“倾城”毫无花巧、纯以力度取胜,纵然姜惑丹田内贮腾龙之胆将人体的潜力提升至极限,猝不及防之下自身功力也仅施出六七成,无法与这老者数十年的精纯内力相抗。若非他这些日子服食了言庚精选的数枚蛇胆,吃下无数蛇羹,悟修阴阳合一,又得宗华昭传下独门心法后武功大长,只怕已被老者一剑穿喉。
寄风与浅见姜惑遇险,双双抢上相救。老者瞠目竖眉,一声大喝,左掌猛击地面,激起的劲风卷起漫天风雪,竟然将两人一齐逼开。眼里神光乍现,集全身功力于右手,宝剑一弹已强震开姜惑双掌,复往他喉间刺下。此时姜惑已是强弩之末,暗叹一声,闭目待死。
千钧一发之际,崖顶上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声:“师父剑下留情。”一道青影忽从崖顶冲下,疾落在老者与姜惑之间,径往老者剑锋上撞去。
老者大惊,却已不及收势,眼看这一剑势必将那女子与姜惑一齐钉住,幸好圈回的左掌及时拍在右手上,令剑锋稍偏一线,从那女子与姜惑的颈边掠过,险至毫厘,女子的几缕断发从姜惑眼前悠悠飘下。
姜惑本感觉自己犹如海面上的一叶小舟,在狂风暴雨中飘摇不定,随时都有可能沉入海底,唯有苦苦挣扎。此刻压力忽散,自身力道反扑上来,喉头一咸,半口鲜血尽喷在那女子的背上。
老者自重身份,一击不中不再出手,怒道:“你来捣什么乱?”
那女子大叫道:“师父息怒,他就是徒儿给你提过的姜少侠啊。”匆匆回头望向姜惑:“哎呀,你吐血啦,受伤重不重?”这女子正是闻笑笑。此时她眼中尽显慌急与关切,全无半分太师府千金的骄纵之色。
姜惑此刻方觉喉间涩然,疼痛如百针攒刺,老者的剑锋虽未刺中他,但那凌厉的剑意已在他喉头画出一道淡淡的血痕。
“哦,原来这小子姓姜不姓祁,你为何不早说?”老者自嘲般一笑,上前两步,细细查看闻笑笑颈边,长吁一口气:“还好,要不是老夫变招的快,你这小丫头岂不是死得冤枉透顶。”
闻笑笑见姜惑喉间血痕,只道他已中招,急得转身指着老者大叫道:“我没事,但若是他死了,我就把你……”忽醒悟到老者是自己的授业恩师,顿时再也说不下去,悻悻垂下手指,双眼泛红,几乎落下泪来。
老者显然十分疼爱闻笑笑,也不恼她无理,只是冷哼一声:“放心,这小子福大命大,还死不了。”
闻笑笑霎时眉开眼笑,拉住老者的手:“刚才徒儿口不择言,师父不要生气。”老者略一颌首,神色冷竣,目光依然锁紧姜惑,若有所思。
寄风与浅一左一右护在姜惑身边,防备老者再度发难。姜惑回过气来,望着双掌各留下的一道赤红剑痕,知道自己方才可算是从鬼门关口走了回来。他天生越挫越强的性子,一把从寄风手上抢过宝剑,遥指老者,眼中愤意狂烧,冷笑道:“不知祁姓之人如何得罪了前辈,竟要杀尽天下姓祁之人么?姜惑不才,愿承其责,还请指教!”
闻笑笑急道:“你这木头找死么,他是我师父啊。”口中虽不客气,一面却朝姜惑连使眼色。
姜惑狂性大发,仰天长笑:“你师父又怎样?就可以如此蛮不讲理吗?”
闻笑笑一时语塞,挺身挡在两人中间,咬着唇使赖般道:“我不管,反正不许你们再动手。”
寄风认得闻笑笑,却想不明白她为何会一力维护姜惑。他气恼老者方才出手狠辣,昂首扬声道:“前辈虽然剑法通神,但我等亦决不会束手就擒,你若要杀姜大哥,先过我寄风这一关再说。”浅并不说话,只是与姜惑、寄风并肩而立,以示态度。
闻笑笑急得拉住姜惑:“姜大哥,看在我的面子上,你就……”
姜惑想到闻笑笑刚才舍身相救,望着她青衣上自己呕出的那一口鲜血的痕迹,再念及那几日与她在朝歌城楼夜话的情景,心头不禁一软,剑尖已垂下几分。
老者却对姜惑与寄风的挑畔不以为忤,反而呵呵一笑,口中喃喃自语:“难怪,难怪……”
闻笑笑见气氛稍缓,撒娇般拉住老者的手不停摇晃:“师父说话讲清楚,难怪什么啊?”
老者抚掌道:“如此纷扬意气,如此英雄少年!难怪盖天华见过姜少侠面目后依然放你一马;也难怪笑笑会舍身相救……”说到最后一句时,老者似笑非笑地望着闻笑笑,脸上露出一分慈爱之意。
闻笑笑听出老者言中别有深意,脸上一红,垂头不语。
浅淡淡道:“不知前辈与闻姑娘为何来此,莫非也与武成王有关么?”
老者慨然道:“武成王被奸人陷害,老夫自然不会坐视不救。”
寄风拍手叫好:“原来大家都是一路,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了。”
闻笑笑乍见到浅秀丽绝俗的容颜,微微一怔,露出恍然之色:“这位姐姐想必就是青妍姑娘吧?”
浅一呆:“青妍是谁?我叫浅。”
闻笑笑这才知自己认错了人,斜眼瞅着姜惑,鼻中轻哼,低声骂道:“你这小子艳福不浅嘛。”
姜惑啼笑皆非,他与闻笑笑初见时针锋相对,但经过那几夜在朝歌城楼的相处后,已不知不觉把她当做一个知心的朋友,畅所欲言全无避忌,连自己对青妍的思慕之情都毫不隐瞒,想不到竟被她借机嘲讽。此刻瞧闻笑笑嗔怒交加的暧昧神情,似乎对自己大有情意,一时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,眼前忽又浮现起青妍的容貌来。
当下介绍诸人相识,方知那老者复姓宇文,双名乾泽,乃是太师府中的一名客卿。
姜惑与寄风也还罢了,浅熟知江湖人物,却也从未听说过宇文乾泽的名字。凭他那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,只怕相较朝歌第一剑士盖天华也不遑多让,如此屈指可数的人物,想不到竟藏身太师府中,做一名默默无闻的客卿。
事实上宇文乾泽已在太师府近十年,府中上下皆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文士,直到闻笑笑无意间发现他身怀绝世武功,这才缠着拜师学剑,并答应决不泄露其身份。朝歌中人人皆以为闻笑笑剑术得传家学,却不知乃是出于宇文乾泽所授。
贾氏坠楼、黄妃遇害逼反武成王黄飞虎,黄飞虎在午门与纣王大战后逃出朝歌。闻笑笑向来行事我行我素,一意相助黄飞虎,率着旋风营中一些崇拜武成王的骑士随之杀出朝歌。宇文乾泽敬重武成王忠心为国,又担心闻笑笑闯祸,亦与之同行。
渡过黄河后,黄飞虎率部下化整为零逃入僻静山中,宇文乾泽便留在此处断后。正巧姜惑、寄风与浅寻至,宇文乾泽不辨敌友,只恐泄露武成王行踪,本意只想阻三人于峭壁下,却因见到姜惑的相貌后突施杀手,幸好闻笑笑及时赶来,舍身相救,方才让姜惑逃过一劫。
姜惑听到黄飞虎的消息,急于相见,几人翻过峭壁,往峰顶行去。闻笑笑本以为姜惑葬身于虿盆之中,如今知他无恙,惊喜交集,一路上问起姜惑脱险过程,姜惑把遇蛇王、见妖莲等情形尽皆说出,只隐瞒了言庚与宗华昭之事,听得闻笑笑目瞪口呆,寄风与浅亦是咋舌不已。宇文乾泽江湖经验丰富,听出姜惑言语中有些不尽不实之处,也不说破,只是皱眉沉思,偶尔望一眼姜惑,眼神中流露出疑惑之色。
上到峰顶,已远远望见数百兵士驻营休整,除了黄飞虎胯下五色神牛可攀山越岭外,其余皆是步行。
武成王黄飞虎率四弟黄明、大将周纪来迎,见到姜惑亦是十分欢喜。
才寒喧数句,忽听山下号炮连连,隐隐可见三路大军分从左右中路行来,将前方下山路径尽皆封住。姜惑眼利,抢先认出三军的旗号,报与黄飞虎。
黄飞虎惊道:“中路应是临潼关总兵张凤。而左军必是青龙关守将张桂芳、右军乃是佳梦关的魔家四将,想必得到了朝歌号令阻截于我。这几人皆是骁勇上将,独自一路尚可匹敌,三军齐至,却是难以抵抗。”
周纪道:“不妨,我们就守于僻静山中以静待动。若是他们搜山,兵力分散,便有隙可乘,或可破围而出。”
一言未毕,后方锣鼓齐鸣,又是一路大军追至,足有数万之众。当先大旗上绣着一个大字——“闻”。却是太师闻仲率朝歌大军赶至。在黄河岸边摆开战阵,同时派出探马四处搜寻。
黄飞虎仰天长叹:“罢了,闻太师率军亲至,末将何忍与他为敌,这就缚身请罪,任太师擒回朝歌吧。”
闻笑笑咬牙道:“我去劝爷爷收兵。”
宇文乾泽止住闻笑笑道:“闻太师必得纣王授命,就算因你一言退兵,亦是欺君大罪。”
闻笑笑跺足道:“这可如何是好?”
姜惑忽道:“我有一计,可绝处逢生。”众人朝他望来,姜惑不慌不忙,手指山下道:“闻太师在午门点兵,尽率精兵而至,此刻朝歌空虚,若是黄将军返杀而回又如何呢?”
黄明眼睛一亮,细查地形:“闻太师虽有数万之众,也难以封锁黄河沿岸,更料不到我们会杀回朝歌。反也反了,索性杀了昏君纣王给嫂嫂和妹妹报仇,另立明主;不过我们若不能一举攻下朝歌,大军合围之下绝无生路。此计虽然行险,确实值得一搏,纵然战死当场,也要吓那昏君一大跳。”
谁知姜惑却摇摇头道:“黄将军虽有数百名忠义家将,但要攻下朝歌亦胜算不大。”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,缓缓续道:“不过只要派数百家将打着黄将军的旗号奇袭朝歌,闻太师得知朝歌有难,必会退兵救援,届时黄将军即可率余部趁隙杀奔临潼关。”
众人皆是一呆,这才明白姜惑的用意。如此一来闻仲虽会退兵,但奇袭朝歌的人马必会全军覆没。黄飞虎决然道:“不行。岂能为我一人害死这些忠义的家将,我宁可舍去自家性命。”
姜惑叹道:“以纣王的暴虐成性,既已犯下反叛之罪,就算黄将军束手就擒,这些家将亦难逃一死。事不宜迟,还请黄将军定夺。”众人皆沉默。
黄明与周纪对望一眼,一齐对黄飞虎跪下:“姜少侠所言极是,我二人愿请命回攻朝歌,只求大哥平安。”
宇文乾泽忽道:“两位将军皆是武成王得力战将,此去西岐尚需协助,便由老夫与笑笑率些家将走这一趟吧。”
黄飞虎道:“怎能让先生与笑笑侄女冒险。”
宇文乾泽胸有成竹:“无妨,只要引开闻太师大军后我们便分散而逃,老夫与笑笑则以旋风营名义回朝歌,应该可以救下大部分家将。”
闻笑笑也道:“黄大叔放心,最多让爷爷打我一顿罢了。”
黄飞虎无奈,亦知这个方案是目前最妥善之计,只得权从。
那些家将皆对黄府忠诚,纷纷请命。当下选出五百家将,与闻笑笑带来的三十余名旋风营兄弟一齐,计划先偷偷下山,寻回藏在山下一处隐秘谷地中的马匹,然后由宇文乾泽与闻笑笑率领,打着黄飞虎的旗号,寻薄弱处冲开闻仲大军的封锁,大张旗鼓杀往朝歌。
计议停当后,闻笑笑来到姜惑面前,神情黯然:“依目前形势看来,恐怕朝歌迟早会与西岐交兵,若是姜大哥投入西岐,下次相见或许我们就是敌人了。”说到这里,眼眶泛红,依依不舍之情昭然。在此乱世之下,人人朝不保夕,令一向豪爽如男儿的闻笑笑也流露出些许女儿情怀来。
姜惑一字一句道:“你放心,我决不会投入西岐,也决不会与你为敌。”
闻笑笑大喜,望着眼前英俊男子那坚决不容置疑的神情,犹如听到了他一句郑重的承诺:“好,我等着你。”一言出口,又觉得太着痕迹,慌忙补充道:“我等着与你再见的那一天。”只恐脸上红晕被姜惑瞧见,转身就走。
姜惑望着闻笑笑的背影,心头忽然一片紊乱,想开口再叫住她说几句话,却终于忍住,唯在心底默默祝祷她平安。
“姜少侠可愿和老夫说几句话么?”宇文乾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。
“前辈请指教。”
宇文乾泽淡然道:“片刻之间,你就能想到奇袭朝歌退兵之计,果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,老夫亦十分佩服。”
姜惑连忙谦让几句,宇文乾泽却话锋一转,寒声道:“但你为成大事,不择手段,置数百人的性命于不顾,一旦坠入魔道,必是万民苍生之灾,足令老夫深怀戒备。今日虽未杀你,但下次相见时老夫未必会手下留情,还望姜少侠好自为之。”
姜惑本还想朝宇文乾泽打听与那祁姓之人到底有何仇怨,不料听到他这一番敌意甚浓的话,冷然回应道:“就怕下次前辈找不到偷袭的机会,未必是晚辈之敌。”
宇文乾泽大笑:“不错,姜少侠虽然年纪轻轻,却已足有与当世高手一较之力,老夫不敢妄言取胜。不过老夫一旦决意杀你,也必会不择手段,嘿嘿,若是老夫与盖天华联手,你绝无半分机会。”言罢飘然而去。
姜惑早就怀疑宇文乾泽与盖天华有何关系,望着他那出尘若仙的背影,心头更增疑虑。或许下次与他相见的时候,就可以解开这个秘密。
一切不出所料,宇文乾泽与闻笑笑率五百家将直袭朝歌,闻仲得报大惊,匆匆退兵,并传令临潼关总兵张凤、青龙关总兵张桂芳与佳梦关守将魔家四兄弟紧守各自关隘,不得擅自离关。
而黄飞虎部下仅余一百余人,护着黄府家小由小路下山直奔临潼关而去,本欲夺关而走,却在关口与回师的张凤相遇,黄飞虎亲自出阵,杀退张凤。张凤退回临潼关,紧守不出,一面派飞骑传讯闻仲。
黄飞虎兵少将寡,无力破关,无奈之下只得在关下扎营。
那临潼副将萧银本是黄飞虎帐下将官,昔日得黄飞虎提携,重恩图报,深夜来投黄飞虎,并斩关落锁放黄氏众将出关而去。
张凤闻报急追,却不料萧银早料其动向,已在关外率亲信伏兵守候,乱军中萧银斩杀张凤,收了临潼关残兵,堵住追兵。
第十四章 奇招妙赌
黄飞虎一路前行八十里至潼关,力斩潼关守将陈桐。
再行八十余里至穿云关,守将陈梧乃是陈桐之兄,听闻黄飞虎杀死兄长,一意报仇,却恐难敌黄飞虎,便假意投降请黄飞虎入关,住于陈府中。却暗定毒计,府廊中堆满柴禾火油,欲在夜里放火烧死黄府众人。
哪知姜惑在虿盆之底中吸尽血池中的妖莲之汁,可令任何火系法术失效,火势乍起他便已惊觉。当即唤醒黄家众将,姜惑所行之处,火势骤减,众人随姜惑而行,安然杀出陈府。陈梧措手不及,被黄飞虎一枪挑死,破穿云关而去,径往界牌关而来。
这一路上连番厮杀,众人早已精疲力竭,唯有寄风兴高采烈,犹如游山玩水般兴奋不已。
当晚寄风又强拉着姜惑去找浅聊天,夜至初更,寄风依然谈兴甚浓,姜惑体质特殊,亦不觉疲惫,但他直觉浅对自己的态度若即若离,有意无意间有种淡淡疏离,只恐惹她厌烦,便起身告辞:“天色已晚,早些休息吧,明日要闯界牌关,恐怕又是一场大战。”
寄风却笑道:“不怕不怕,小弟保姜大哥今晚可睡个好觉。”
姜惑奇道:“这是何故?”
寄风道:“大哥有所不知,那界牌关的守将黄滚不是别人,正是武成王的亲生父亲。我们明天到了界牌关再也必须提心吊胆,只管饱餐一顿。”
浅淡淡道:“也不一定,黄老将军素有忠义之名,恐怕未必肯放我们过关。”
寄风摇摇头:“常言道虎毒不食子,我才不信黄老将军会这般无情。”
听寄风提到“虎毒不食子”,姜惑不由想到了苏妲己,禽兽皆知护犊,而她虽是自己的亲生母亲,却设下毒计相害,神色一黯。
浅敏感地察觉到姜惑的神情:“看姜少侠心事重重,不知想到什么了?”她始终以“少侠”相称姜惑,无意间拉开了彼此的距离。
姜惑叹了一口气,不语。他虽对寄风和浅十分信任,甚至隐隐提到自己身怀某种特殊使命寻找几种宝物,不过破除魔界之门与他自己的身世实在惊世骇俗,只能略过不提。
浅嘴角挂上一丝揶揄的笑容:“看姜少侠的神情,恐怕是想到某个女子了吧,不知我猜得对不对?”
姜惑神思不属,苦笑点头。寄风哪知姜惑心中所思的女子乃是母亲苏妲己,闻言大是不忿:“难道大哥在想那个闻笑笑?哼,她有什么好的,容貌比起姐姐来可差远了。”
浅冰雪聪明,这一路上早就瞧出寄风欲撮合自己与姜惑的用意,面上隐露出一抹嫣红,神情已有些不悦。姜惑连忙分辩道:“我可没有想她,兄弟不要胡猜。”
寄风大笑:“莫非姜大哥所想的人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。”这一言出口,其用心可谓昭然若揭。
浅冷然道:“你要再说一句这样的话,我马上就回家去,再也不管你们的事情。”她的脸颊边依然挂着那浅淡若无的笑意,但眼眉间却浮现出一丝强忍的嗔怒,既矛盾又和谐,更增一种令人心荡神驰的美丽。
寄风见浅动怒,吐吐舌头,不敢再说。姜惑眼里望见的是浅那清丽无暇的面容,耳中听到的却是她决绝漠然的话语,一时情绪复杂难解,既觉寄风言行好笑,心里又有种隐隐的惋惜,无奈摇头。
浅撇一眼姜惑的神情,忽然扑嗤一笑:“有人枉费心思,却不知人家心里只藏着一个人儿……”如葱玉指轻按在脸腮边,偏头问姜惑:“不知那个叫青妍的女孩有什么道行,竟能让姜少侠念念不忘?”
姜惑哑口无言,他从未对寄风姐弟说过青妍之事,想必是那天闻笑笑提及这个名字时让浅记住了。望着浅既调侃又好奇还略含嘲笑的样子,忽起好强之念:你既然非要故意显得不以我为意,我也不必对你礼让恭敬。
姜惑冷哼一声,站起身来,眼望帐外空处,缓缓道:“她并没有什么道行,更不会什么召唤飞禽之术,不过却是世间最温柔美丽的女子,比起有些自作聪明的人强上百倍。”他这番话本是赌气之言,可一旦出口后,竟当真觉得青妍的温柔美丽果然是天下少有,从没有一刻这么思念她。长叹一声,再不理寄风与浅,大步走出帐外,抬头望向天穹,只觉那漆黑夜空中的每一颗星子都是青妍那曼然流动的眼波。
寄风瞠目结舌,暗叫不妙,心知恐怕从今以后姜大哥再也无缘做自己的姐夫了,怅然半晌,垂头丧气地离去。
浅一人留在帐中,咬唇、低头、凝思,手指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一个个圈子。忽想到那日在僻静山峭壁下,宇文乾泽施出“藏拙”一剑,姜惑把自己揽入怀中的那一幕,鼻中仿佛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浓重的男子气息……
带着些许的迷惑、些许的不甘、些许的抗拒、些许的留恋,浅呆呆回想起自己在那一瞬间的——意乱情迷!
第二日,黄飞虎、姜惑等人来到界牌关。离关尚有半里,已远远望见大军列阵于前,当先一位老将,银盔铁甲,手持金背战刀,正是武成王之父、界牌关总兵黄滚,而在黄滚身边,俨然摆开十辆囚车。
周纪低声道:“老爷布下人马,又见陷车,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。”
黄飞虎不语,黄明叹道:“此刻人困马乏,实难硬闯。还是先听听老爷怎么说吧,”如今黄飞虎身边除了黄府家眷外,便只有近百家将,且座骑多弃于僻静山中,仅在途经三关时抢些马匹,难以抵挡大军冲锋。
黄飞虎催开座下五色神牛,只与姜惑、黄明、周纪三人一并来到阵前。黄飞虎人不下鞍,欠身施礼:“父亲在上,恕不孝孩子无法全礼。”
黄滚却对黄飞虎视而不见,眼望天穹:“你是何人?”
黄飞虎忍气道:“孩儿是父亲长子飞虎,何出此问?”
黄滚冷笑:“我黄氏一门受大商七世恩泽,从来只有忠臣良将,没有叛逆奸佞。但你却为两个妇人忘却君亲国恩,背主求荣,无端反出朝廷,午门战君、擅杀命官、强闯关隘,累我黄氏满门皆负不忠之恶名。你有何面目见我,又有何资格做我儿子?”黄飞虎被黄滚一番言语说得哑口无言。
黄明大叫道:“长兄向有忠义之名,叛商之事事出有因,父亲岂可不分青红皂白?”
“既然还敢提忠义二字,那么我且问你……”黄滚冷然喝道:“黄飞虎你这畜生,如今可还愿做忠臣孝子么?”
黄飞虎叹道:“父亲此言怎么讲?”
黄滚朗然道:“你如果还愿做忠臣孝子,早早下骑,为父把你押往朝歌。解子有功,天子必不害老夫,你死还是商臣,为父还有肖子,可使忠孝两全;但你若不愿做忠臣孝子,既已反出朝歌做了不忠之臣,这便强冲战阵,杀老夫于阵前,亦全你逆子之名。嘿嘿,你此去投西岐叛商也罢,自立为王也罢,反正老夫眼不见、耳不闻,亦算甘心。日后被人提及,也只会说老夫因子而死,而无叛商之罪名!”
黄飞虎听得泪流满面,大叫一声:“父亲不要说了,这便缚我去朝歌吧。”
黄明大惊:“长兄万万不可。纣王无道,乱伦反常,我等何愿听其驱使?况且这一路死了多少兄弟,费了多少艰难,方才保兄长来到这里,你若束手就擒,我等一众手下亦死无葬身之地,于心何忍?”
黄飞虎听他说得有理,在五色神牛上低首不语,踌躇难决。黄滚大怒:“黄明你唆兄造反,气杀老夫。”纵马上前抡刀就劈。
黄明架住长刀:“父亲岂不闻‘君不正,臣投外国;父不慈,子必参商’?”
黄滚气得目瞪裂眦,乱刀砍来,黄明不敢还手,只好勉强招架。
一旁周纪对姜惑低声道:“我等皆受黄老将军之恩,只有姜少侠不识他。你武功高强,不如出手擒下黄老将军,保武成王过关。”
姜惑却只是微微摇头不语,周纪不知姜惑在打什么主意,见黄明渐渐招架不住,而黄飞虎面带愧色意欲下骑受降,急得大叫起来。
姜惑沉思半晌,已有定计。忽到黄飞虎身边轻声问道:“既已反商,绝无退路,黄将军还有什么顾忌?”
黄飞虎道:“男儿在世,自应有所担当。但只为了我一人,却害了大家,飞虎于心何忍?”
姜惑又问道:“那么黄将军是舍得黄老将军?还是舍得黄门家眷、羸弱孩儿与一干忠义部将?”
黄飞虎叹道:“姜少侠言之有理。但我又何忍老父替我受罪,昏君无道,必会杀之以平朝言……”
姜惑正色道:“晚辈有方法令黄将军父子团圆,同归西岐。不过必须得到黄将军的完全信任,一切皆听晚辈调度。”
黄飞虎虽见识了姜惑智计过人之处,但深知父亲黄滚忠义报国侍君,犹是半信半疑。姜惑再劝道:“事不宜迟,还请黄将军早下决断。”
黄飞虎咬牙道:“好,便由姜少侠做主。”
姜惑在黄飞虎耳边低低嘱咐几句后,拍马上前。恰好黄滚一刀劈向黄明,姜惑眼疾手快,趁两马错身之际轻舒猿臂平空握住刀柄,大叫道:“请黄老将军听晚辈一言。”
黄滚见眼前少年武功高强,气宇不凡,怔道:“你是何人?有何话说?”
姜惑笑道:“晚辈名唤姜惑,并非黄府家将,所以想给黄老将军说几句公道话。武成王忠义之名天下皆知,只因纣王迫妻杀妹,情非得已才怒反朝歌,借兵西岐报仇雪恨,实乃叛君不叛商。何况我等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界牌关,又岂会就此束手就擒?碍于父子情谊,方才好言相劝不敢硬闯,黄老将军何苦执迷不悟?”
黄滚冷然道:“原来你就是那个认苏后为母的姜御郎,老夫听闻你少年英雄,只道是有些见地之士,谁知竟也却与黄飞虎这畜生一并造反。你休想花言巧语蒙骗老夫过关,若是自逞勇力过人,便杀了老夫与界牌关五千将士。”
姜惑大笑:“黄老将军老糊涂了,你手下将士恐怕却非如你所想。”扬声对界牌关数千大军道:“尔等大好男儿,心中自有判断。到底是昏君纣王值得大家卖命,还是武成王的英雄气概更得敬重?”诸将士不语,但已有数人放低了手中刀枪。
黄滚大怒:“小子竟敢乱我军心。”手上运劲欲夺刀劈向姜惑,奈何姜惑一双手稳如磐石,难动分毫。黄滚正要弃刀拔剑,姜惑身如鬼魅般欺身上前,跃至黄滚马后,十指如钩紧扣住黄滚。
姜惑回头对黄飞虎大叫:“黄将军还不快快出关?”
黄飞虎还不及反应过来,黄明、周纪等人早已率着黄门家眷一拥而上,驱马催车,围着黄飞虎朝关口冲去。黄滚正要开口下令派兵拦截,姜惑手上一紧,黄滚气息不畅,竟难开言
黄滚手下将士素敬武成王,听了姜惑一番话本就有所动摇,再加上黄滚受制,未得将令,皆眼睁睁地看着黄氏众将冲出关去。
姜惑看黄飞虎走远,放开黄滚:“晚辈刚才多有得罪,还请黄老将军原谅。”
“罢了罢了!”黄滚气冲肝腑,欲要拔出腰间宝剑自刎。
姜惑右手疾伸,按在黄滚剑鞘之上:“黄老将军何故如此?”
黄滚嗔目大骂:“老夫非你敌手,既已被你放走逆子,无颜见君,只有自尽一途,岂能再受你折辱?”
姜惑却低声道:“老将军有所不知,晚辈受武成王所迫,不得已才随他反商,这一路上几度苦劝他却不听,这才欲借老将军之力擒他回朝歌。”
黄滚怒极反笑:“好小子!以你武功,老夫那逆子绝非对手,何苦现在又来诳我?”
姜惑神情郑重:“晚辈既拜苏后为母,自是对大商忠心耿耿,只因被母后误会,方才一怒反商,这一路上早是心生悔意。但武成王英武过人,身边将士众多,晚辈寡不敌众,就算能擒下他,自家亦是性命难保。若是老将军肯听我一言,便可拿回武成王送解朝歌,不但还老将军一身清誉,晚辈亦可戴罪立功,重归母后身旁。”提及苏妲己,姜惑心头一酸,虎目隐蕴泪光。
黄滚见姜惑凄伤神情,倒信了几分:“你有何计?”
姜惑道:“老将军这便赶上武成王,假意受晚辈所劝愿随之降西岐,诱他入关后,再暗暗备下刀斧手,一举擒下反贼,如此可好?”
黄滚闻之意动:“好,如你所言。”
当下黄滚与姜惑两人拍马赶上黄飞虎,黄滚高声道:“孩儿回来。我听了姜少侠一番劝解已然想通了,愿随你同去西岐。”
黄明心中生疑,暗问黄飞虎:“父亲一向固执,又怎会听姜少侠的话?莫非其中有诈?”
黄飞虎道:“这是姜惑的计策,我们且听他安排。”回身重新拜见老父。
黄滚道:“天色已晚,我们先回关休息一晚,明日同去西岐。”姜惑亦随声附合。
黄飞虎十分信任姜惑,毫不犹豫答应下来,随黄滚重入界牌关。黄明、周纪等人见黄飞虎心意坚决,虽有疑惑,亦只得跟随。
到了黄府中,黄滚命人摆下酒席款待黄飞虎等人。
姜惑暗中对黄滚道:“黄老将军在席上拖着武成王,晚辈这就去调集刀斧手安排在席外,只听老将军掷杯为号,便可下手。不过还需要黄老将军借晚辈军符一用,才好方便调动刀斧手。”黄滚不疑有他。又想到擒下黄飞虎解至朝歌后凶多吉少,心头亦是有些不舍,把军符交给姜惑后,返去酒席上与黄飞虎尽诉父子之情。
姜惑找来寄风与浅嘱咐一番,又去见黄明、周纪,把自己的计划说出,两人大喜,暗中去安排。
待到席间酒过数巡,姜惑施施然走入厅中。黄滚一咬牙,掷出手中酒杯。然而杯碎声响,却不见刀斧手杀出,黄滚心知有异,只听姜惑笑道:“黄老将军不要急,刀斧手还未准备好。”
黄滚见姜惑当着黄飞虎面前说出这番话,已知中计,大怒起身拔剑,忽听府外一阵喧哗,有人高呼:“起火啦,起火啦!”
黄滚匆匆赶出府外,只见关内冲天火起,正是囤积粮草之处。
寄风和浅由一旁闪出,寄风满身烟火焦气,对姜惑抱拳拱手笑道:“姜大哥,小弟幸不辱命。”原来他听了姜惑之计,召来一群地鼠,尾浇火油,背负硫磺柴禾,将界牌关内十余处粮仓尽数引燃。
黄滚叫苦不迭,一把抓过姜惑:“你这小子竟敢害老夫。”
姜惑不慌不忙:“纣王无道,武成王迫不得已才投靠西岐借兵报仇。此刻界牌关粮草被烧,老将军若留下,亦难逃失职罪责,左右皆是一死,倒不如随武成王同归西岐。”黄飞虎也跪下相劝。
黄滚自知大势已去,老泪纵横,兀自沉吟难决。姜惑又道:“实不相瞒,刚才黄明、周纪等人已暗中派人把老将军家眷送出关外,不留后患,只等老将军此刻一言而决。”
黄滚仰天长叹:“好小子,行事缜密不漏,老夫算服你了!”当即挂印于堂,又往朝歌方向拜了八拜,与黄飞虎牵手出府,先命手下士卒救火安民,随即扯起白旗,公然反出界牌关。
黄飞虎父子重聚,相拥而泣。寄风立下一件奇功,亦得黄氏众将的夸奖,乐得合不拢嘴。
浅在一旁沉思许久,忽朝姜惑盈盈走来,轻声道:“我本以为你虽然武功高强,却也不过是一个鲁莽少年,想不到竟有如此智计,更难得有一份仁厚之心,诱反黄老将军,让他父子团圆。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相信弟弟的判断,他愿随你一起闯荡江湖,我也放心了。”
姜惑反问道:“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和我们两兄弟一起?”
浅微微一笑:“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,我便答应你。”
“姑娘请讲。”
“日间武成王本已脱险出关,但你却宁可甘冒大险诱反黄老将军,这到底是为什么?”
姜惑远望着黄氏父子情深,眼眶中忽闪过一丝莹然泪光,慢慢答道:“因为,我也深爱着我的父亲。”
浅略略一震,似乎已从姜惑的表情里读出了许多秘密,她没有再说话,只是面色坚决,上前轻轻地握住了姜惑的手。
界牌关守兵多忠于黄氏一门,五千人马中约有四千将士皆愿随黄滚反商,一行浩浩荡荡往汜水关行去。过了汜水关后,便已是西岐的地界。
黄滚道:“汜水关总兵韩荣倒不足惧,但他麾下有员大将余化,精修旁门左道之术,人称‘七首将军’,坐下火眼金睛兽,手持方天画戟,有万夫不挡之勇,更是道法通玄,未遇敌手,只怕我们皆难逃其毒手……”见七岁孙儿在旁,又叹息道:“可怜年幼孙儿,亦随我等遭此横祸。”诸人听他长敌人志气,灭自家威风,皆不以为然。
到了汜水关前,安营扎寨。关内早得禀报,号炮一响,冲出一队人马,旗号一个“余”字,当先一员大将胯下怪兽火眼金睛,手持丈二画戟,正是那“七首将军”余化出关搦战。
黄飞虎不服黄滚之言,催动五色神牛,手持银枪,出阵交战。二兽相交,枪戟并举,两人大战五十余合,余化渐渐抵挡不住,拨马就逃。
黄飞虎大笑:“父亲言过其实,原来你就只有这点本事。”纵胯下五色神牛来追。忽见余化拿出一面小旗,遥遥一招,眼前忽有数道黑烟卷过,手足尽软,竟从五色神牛上跌下。余化返身杀来,黄明、周纪等人相救不及,眼看着余化把黄飞虎擒回阵中。
黄滚捶胸顿足:“不听为父之言,可惜这场功劳送与韩荣了。”
余化再来搦战,黄明、周纪两骑齐出,交战三十回合,余化转身又走。两人不敢紧追,正欲返营,谁知余化在远处又拿出那一面小旗,遥遥朝两人招了几下,又是数道黑烟卷来,黄明、周纪两人齐声大叫,一并跌下马去,又被余化擒去。
原来余化得蓬莱岛一气仙人所传左道之宝“戮魂幡”,只须往空中一举,便可令对方手足酸软,心魂失散,以此擒拿敌将,屡试不爽。
姜惑大怒,持刀跃马出阵。余化举戟迎上,不过十余招,已被姜惑杀得大汗淋漓,复又故伎重施,祭起“戮魂幡”,向姜惑遥遥一摆。谁知姜惑来自幻谔之镜,体质殊异常人,对此等摄魂法术有天然的抵抗之力,虽然心头一阵狂跳,却不似黄飞虎等人手脚酸软,散魂失魄。但座下马匹却经受不起,一声长嘶,把姜惑掀下马来。
姜惑落地轻巧一个翻身,仗剑追来。余化大惊,口中疾喝:“放箭!”登时左右铁骑涌上,万箭齐发,姜惑虽然勇武,却也不敢孤身杀入敌阵,寄风与浅率兵上前接应,杀退汜水关官兵,护着姜惑回营。
姜惑愤然道:“那余化武功也不过平常,只是不知用什么妖法擒下了武成王。寄风兄弟,你可有什么法子让我偷偷潜入汜水关中,先救下武成王与黄明、周纪后再做计议。”
寄风犹豫道:“小弟虽可施遁法送姜大哥入关,但只能支撑半个时辰,何况你孤身一人,又如何能轻易救出武成王?”
黄滚思忖一番,忽上前对姜惑、寄风、浅三人倒头下拜。姜惑连忙扶起他:“老将军何故如此?”
黄滚垂泪道:“黄氏一门深感三位恩德,何忍连累?姜少侠无需亲身犯险,老夫这便请降关前,把车中细软献与韩荣,给诸位将士买条生路。至于我黄门父子孙儿解入朝歌绝无可能生还,便好歹死在一处吧。”
姜惑叹道:“老将军不必气馁。吉人自有天相,我们定能救出武成王。”
黄滚横剑于颈:“老夫心意已决,姜少侠若不从老夫之言,这就自刎以谢。”
姜惑等人苦劝无果,黄滚抛去头盔,解刀卸甲,带着余下五位黄门亲将与两位孙儿径往汜水关前走去。众将士见黄滚执拗若此,亦全无办法,各各面含悲愤,战志全消,只怕此刻有人喊一声,便会四散而去。
姜惑见军心已乱,心知无可挽回。朗然道:“我已决意相救黄将军,此去九死一生,各位将士愿走愿留,姜某决不阻拦。”
众将士面面相觑,六神无主,一人道:“事已至此,姜大侠还有何计策?”
姜惑强自镇定:“黄将军是朝中钦犯,韩荣不敢擅动私刑,三日内必会派兵解至朝歌,我们索性回到界牌关中,凭借熟悉地利之便在半路劫囚车。”
寄风首先拍手叫好:“韩荣身负守关之责,无法分重兵押解,此计可行。”众将士皆敬服黄门忠义,又深信姜惑之能,竟无一人离开。
姜惑又道:“劫囚车之举不比战场冲锋陷阵,讲究突出奇兵,人多反为不美,挑选二百名武艺高强者即可。其余人既不愿负黄将军,可在附近守候,若我们五日不归,尽可自行逃生。”
众人计议停当,挑出二百精壮战士,由姜惑、寄风、浅三人率领,返回界牌关,其余人则护着黄门家眷在汜水关东边附近一小山谷内扎营,静候姜惑的消息。
且说黄滚入汜水关后,见到韩荣,先替诸将与孙儿求情。
韩荣无奈道:“末将素敬武成王,但他毕竟是反叛大罪,末将不敢擅自作主,还请老将军谅解。”黄滚知其所言非虚,默然半晌,再不求饶,带着五亲将与两孙儿自缚入牢,见到黄飞虎、黄明、周纪等人,相顾唏嘘。
关外探马飞骑禀报韩荣:“黄飞虎帐下四千将士俱已退走,往东而去,请总兵定夺。”
韩荣叹道:“树倒猢狲散,既已擒下黄飞虎父子,便由他们去吧,不必追赶,只需紧守关隘即可。”再传令以酒食款待黄门众将,一面飞报纣王,又派人打造囚车。
第二日韩荣将黄氏子孙三代与亲将共十一人锁入囚车,派余化率五百士兵押解,护送囚车径往朝歌而去。
姜惑等人在界牌关罗定山中的咽喉要地设下埋伏,静候两日后,果然等到汜水关数百士卒远远行来,阵中排开十一辆囚车,车上人散发披肩、蓬头垢面,依稀可认出正是黄飞虎等人。
众人埋伏在山中,瞧得真切,大军阵前那员大将胯下金眼火睛兽,手提方天画戟,正是“七首将军”余化。寄风叫苦道:“那些士卒也还罢了,碰上这个煞星可不好办。”
浅低声道:“成败在此一举,你若是怕死,就不要出手。”
“我怎么会怕死?”寄风叫屈道:“我只怕不能救出武成王,或是稍有迟疑,一旦被敌人以囚车为质,令我们投鼠忌器。”
姜惑胸有成竹:“这倒无妨,武成王父子都是朝中钦犯,余化决不敢伤害他们。我们一切按计行事,杀他一个措手不及。”
寄风眨眨眼睛,嘿嘿而笑,嘴角朝姜惑一努:“姐姐突然转了性子,如此热心搭救,只怕不仅仅为得是武成王吧?”浅轻哼一声,白他一眼,不予理睬。寄风越想越开心,若非担心暴露痕迹,只怕早就手舞足蹈了。
余化率军行入山谷,忽然前方一声巨响,前排押运囚车的数名士卒脚下一空,尽摔入陷阱中。陷阱并不深,亦无尖荆利棘,然而那些士兵跳出陷坑后皆是惊声高呼,不顾余化军令,抛下十一辆囚车掉头狂奔。
余化定睛看去亦是大吃一惊,但见从那陷阱中竟跳出无数毒虫蛇蝎、猛虎巨兽来。按理说此刻已是深冬天气,这些毒虫猛兽原应该蛰伏山中,不知何故聚在一处?更古怪的是这些毒虫猛兽对囚车中黄氏父子全都视若不见,只是扑向众士卒……
余化帐下士兵阵脚大乱,连连后退,冲得余化亦立足不稳。姜惑见时机已到,口中发出号令,当先杀出,手持战刀从天而降,直取余化,在他身后二百精兵随之掩杀而至。寄风一人留在高地,口中呼喝连声,那些毒虫猛兽自然来自于他异人族的召唤之术,所以才能伤敌不伤己。
待姜惑与二百精兵冲乱余化大军阵脚,浅白衣飘飘,右手提宝剑,左手绕红绫,翩然飘至那陷阱前,红绫挥舞如鞭卷飞几名四处逃窜的士兵,宝剑光华一闪,劈向囚车锁链,连砍几剑后已打开第一辆囚车,里面正是黄明,他也不及向浅道谢,抢过一柄大刀,又朝第二辆囚车砍去……余化见势不妙,拨马就走,姜惑深谙擒贼擒王之道,急追不舍,却被余化身边亲兵拼死挡住。
姜惑连斩十余人,魔性大起,挡者披靡,勇不可当。忽然遥见余化在十余步外口中默念咒法,已祭出“戮魂幡”,对着自己连招数下,无数道黑风平空卷来……
姜惑心知不妙,正要一股作气杀向余化,身边战士已倒下数十位。这二百精兵虽都是从黄氏家将中挑选的勇士,却难抵余化道法,而那些毒虫猛兽亦是个个筋软力疲,心惊胆散,四散而去。余化部属见状,精神齐齐大振,持刀抡枪反攻回来,眨眼间已将黄府兵将围在其中,姜惑虽然武勇过人,毕竟寡不敌众,纵能舍下身边战友不顾,一时也难以冲至余化身侧。
更有数百士兵朝囚车攻来,浅孤身只剑,黄明久困乏力,难以招架,几辆囚车重又落入重围。
山上的寄风面色苍白,连声呼哨,奈何他召来大群猛兽后已耗费大半功力,再也无力控制,眼见双方攻守易势,姜惑与二百精兵齐齐落入包围中,一咬牙亮出战刀,欲要冲入战阵中。
忽听空中传来一声长笑:“囚车里可是黄飞虎黄将军么?”声音清脆,仿如孩童。
黄飞虎在囚车中听到叫唤,应了一声。那人笑道:“黄将军无需惊慌,我奉西岐姜子牙丞相之令,特来救你。诸位快丢下兵器,可保不死。”
众人听到来人口气极大,又乍闻姜子牙之名,齐齐一怔,停下手来。
余化抬头望去,但见一皂衣道童从空中落下,头顶揪巾,虎龙纹袍,脚踏风火二轮,右手提金锋火尖枪,背负乾坤金圈,腰束浑天红绫……这道童装束虽然不凡,却是生得齿白唇红,顽皮可喜,竟不过是一个年纪十二、三岁的小孩子。
余化喝道:“你这孩子不知死活,战场拼杀之地岂容你随意来去?”
那道童一笑,学着余化口气道:“你这莽汉不知死活,也敢拦着小爷?”
余化大怒:“你是何人,竟敢口出狂言,且吃我余化一戟。”一拍座下火眼金睛兽,手摇方天画戟,朝道童冲去。
那道童不慌不忙,手中金锋火尖枪轻轻一摆,架住画戟:“你记好了,小爷姓李,名唤哪吒,你那破画戟有何滋味,不吃也罢。”言罢忽出几枪,杀得余化连连倒退。
哪吒占了上风,忽又收枪掩嘴道:“哎呀不好,丞相专门提醒我不可泄露身份,我却忘了。”枪尖遥点余化:“你若答应不说小爷的名字,我就饶你一命,如此可好?”原来此时西岐毕竟未反大商,姜子牙虽派哪吒接应黄飞虎,仍恐朝歌借机发兵西岐,所以才特意提醒哪吒。
余化听哪吒言语间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,气得哇哇大叫,再度冲上。奈何他武功难敌哪吒,几招内又被逼退回原处。
众人见哪吒虽然年幼,说话行事稚气未消,枪招却是法度森严,套路精熟,暗暗称奇。
余化觑空祭起“戮魂幡”,口中喝道:“下来。”对哪吒遥遥一招。
浅喜欢哪吒顽皮模样,连忙提醒他:“小心。”
谁知余化连招几下“戮魂幡”,哪吒却端立于风火轮上全然不动,一面对浅点头示谢,口中还对余化调笑道:“小爷偏偏不下来,你又能拿我如何?”原来这哪吒本是陈塘关总兵李靖之子,衔玉而生,天赋异禀,幼逢无数奇遇,下搅龙潭,上闯天庭,最后被观音大士所收,乃是莲花化身,早无三魂六魄,“戮魂幡”对他全无效用。
余化气得发昏,运起全身功力,再拼力一招,数道黑气朝哪吒卷去。哪吒反倒不耐烦起来,探手凌空一抓,将“戮魂幡”收在手里,往怀中一放:“你还有多少宝贝,一并使出来吧。”
余化见失了“戮魂幡”,心知不妙,连忙催开金眼火睛兽欲走,哪吒嘻嘻一笑:“余将军慢走,待小爷送你些盘缠。”右手取一块金砖朝空一丢,正打在余化头顶上,余化大叫一声,口喷鲜血,伏鞍疾逃。
帐下士兵见主将受伤,齐齐随而逃。哪吒大叫一声:“反正行迹已露,倒不如大杀一场,黄将军这就随我闯汜水关去吧。”催动风火轮,也不急于追赶残兵,只是不疾不徐跟着余化。
姜惑等人救出黄氏众将,率着二百士兵随余化败兵一路掩杀几十里,路上又与留守汜水关的三千将士汇合,一并冲至关前。
黄家将士见救出黄飞虎,士气冲天,更有哪吒、姜惑骁勇无敌,汜水关守将韩荣正摆宴庆功,哪料大军突袭而至,匆匆抵挡一阵溃兵而逃。